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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学术是从不证自明的事实、经验、感觉、观察、常识和公理之中推导出必然的符合逻辑的结论,而不是重新组织和编辑一切现存的书本之中的话语。真正的学术是从事实之中寻求对于事实本身的正确认识,而不是在一切现存的书本之中的寻求人们对于事实的谈论。真正的学术是认识事实、探索事实和发现事实,并从而不断地扩大人类的认识空间和生存空间,为人类获得更大的自由,而不是在使自己变成蛀书虫的同时,企图把自己和他人变成自己所信奉的书本之中的理论、观点和判断的奴役。真正的学术只与事实打交道,而不与书本打交道。真正的学术依靠的是个人的感觉、观察、常情常理、常知常识、良知良心和以一知十、以一知百、以一知千的逻辑理性,而不是博览群书、死记硬背。
我们的学术是学术吗?
—以李泽厚为例
杨润根
关于李泽厚,我只知道他在大陆学术界的巨大名声,但是从直接的经验性接触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对他同样知道得非常非常少。因为尽管由于他在学术界的巨大名声,我会经常地自觉不自觉地注意他的文章和著作以及有关他的报道,但是我从来就没有耐心看完他的任何一篇文章,更不会有耐心看完他的任何一本著作。
不过,既然我们像一切古代和现代的科学家们一样坚信以一知十、以一知百、以一知千的逻辑理性,那么我们就应该相信我们可以通过少量的经验性的直接接触而达到对于一个对象的准确而完整的正确理解。
1987年至1989年,当我在云南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也是李泽厚在大陆的影响力如日中天的时候,我周围的许多同学都在读他的著作,唯独我对他的著作只屑一顾。读他的著作和文章就像倾听与香江彼岸的灯光表演相伴随的香江此岸的音乐演奏一样,我能够理解它是我所熟悉的无数著名的音乐大师的著名作品之中的无数著名旋律的大杂烩,倾听它就像观看一堆美丽的没有生命的残肢断臂。对于他的《美的历程》一书,在云南大学读研究生期间,由于我的专业是文艺美学,我曾经作过三次巨大的努力,想读完他的这一著作,但是我三次巨大努力的结果也只是读完了这一著作之中的最前面的20页,至于他的《中国近代思想史论稿》,当我在我的同学的床上发现这一著作时,我只读了其中的两页之后,我就发誓永远不再碰它了。
李泽厚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巴黎国际哲学院院士,美国科罗拉多学院荣誉人文学博士,被称为著名的哲学家。但是我认为他根本不具备建构任何一种理论的能力,因为,像大多数对汉代以来的全部思想学术方式毫无反思因而仍然自觉或不自觉地生活在这种思想学术方式的支配之下的中国知识分子一样,他对于知识、理论和学术的理解本身就是完全错误的:他不是把事实和真相作为学术追求的最高目的,而是把某一种理论或观点作为学术追求的最高目的,这样理论和观点不再是人们探索事实和真相的必然结果,而是宰制阉割事实和真相的工具。这样,他在自己的学术活动之中往往既架空了事实和真相,也架空了理论本身,结果他的学术活动最终也就变成了各种被主观选择的理论、观点、概念和各种被主观选择的事实和真相的技术性的组装拼接。对于李泽厚来说,就像对于中国绝大多数的人文社会学科领域内的知识分子来说一样,理论、观点、概念不是自己在探索事实和真相及其相互关系的过程中发现的用以完美概括和解释它们并进而发现更广大、更深远的事实和真相的工具,而是自己致力于阐释、说明和论证的目的。因此他完全不习惯于面对事实和真相,也完全不习惯于在事实和真相中思考。他完全习惯于面对古今中外的各种流行的书本和理论并完全把它们作为自己思考的前提、基础、出发点和最终目的。因此在他的著作之中充斥着一切最时髦的概念。并且,他的最具有迷惑力的方法是,不是老老实实地介绍这些最时髦的概念,而是假定这些最时髦的概念都是一些已知的既定事实,并在以它们为模本而模拟出一些与之有差异的概念之后,立即以一种反叛者的姿态把这些最时髦的概念变成了自己的与之有差异的概念的对衬。
像许多中国学者的著作一样,李泽厚的著作没有表现出必不可少的说服读者的真诚愿望,相反它们展示的总是作者的博览强记和对这些博览强记进行模拟、修剪、加工、变异并进而将它们拼凑在一起的高超技巧。它们在思想上的贫困就像一位贫困的缝衣妇:她的心灵手巧在于收集各种根据自己的判断是有用和合适的布块,然后在对它们作了许许多多自认为必不可少的剪裁加工之后将它们缝合成一件五颜六色的衣服。这件衣服看起来原料丰富而充足,几乎集一切衣料之大成,但对于那些具有逻辑上的审美能力的人们来说,他们会立即发现缝制者在物质上和精神上的无计可施的局促。
我的观点是,像许许多多的学者一样,李泽厚还不会思考,而只会模拟、拼凑、加工和变异,我们走进他的著作就像走进
一个应有尽有的具有非常明显的模拟、拼凑、加工、变异痕迹的理论和概念的杂货店,在那里,令人眼花缭乱的丰富外表几乎完全掩盖了杂乱无章的实质。如果我把流行的时髦理论视为乳头的话,那么离不开各种各样的时髦理论的我们在学术上就还只是一些会吃奶的孩子,尽管我们事实上已经老了。
李泽厚的具有明显的模拟、加工和变异痕迹的拼凑是多重的(这更显示出他作为一位学术工匠的非凡能力):思想上的拼凑、概念上的拼凑、书本材料上的拼凑,这些拼凑共同构成了他对现实世界的拼凑。对于这种几乎是普遍一致的拼凑,也许人们会以调和、中庸、集成而自慰,但实际存在着的问题可能是:带着远离经验、远离常识、远离逻辑、远离思想、远离现实的国学的沉重历史包袱而又不能超越自己的物质生存本能的中国学者们无力借助经验与逻辑的力量透视人类历史和现实的整个领域,——他们迷失在他们所迷信的已经成为书卷的各种流行的理论、观点和概念之中,而还不能完全认识基于我们的感觉的经验和基于我们的行动的逻辑这两个人们用以认识真理和检验真理的宝贵工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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