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探微（003）：暮色苍茫——说“莫”（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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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探微
（003）
暮色苍茫——说“莫”（暮）
朱英贵
“暮色苍茫”这个成语告诉我们，“暮”字所要表达意思的是太阳即将下落地平线所带来的天色昏暗，可见“暮”是一日光明之终，而汉字“莫”（暮）字则形象地为我们展现了这太阳下落与天色昏暗的逼真形象与明晰含义。

一、“莫”（暮）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莫”（暮）字的构字理据如何？先来看看它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莫”（暮）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从上图可以看出，“莫”（暮）字的甲骨文为合体会意字，从“日”，从“屮”或“木”会意，其字形有“日”位于二个“屮”或“木”之下的，也有位于四个“屮”或“木”之中的，都描摹表示的是太阳下落于原野植物之中的情形，使人联想到一片暮色苍茫的景象。金文直接承继甲骨文的构字理据，选用“日”在四“屮”之中的形体，小篆字形与金文一脉相承，只是更加规范与艺术化了。现代汉字“莫”，将古文字上边的两个“屮”合并演变为“艹”（草字头），下边的两个“屮”合并演变为“大”（大字底）。因为太阳隐没了，光明也就没有了，因此“莫”字便被用作否定性的无定代词（意谓“没有什么”或者“没有谁”），为了区分它的否定意义与初文意义，于是便又在“莫”字下边增加了一个“日”，成为“暮”，用来表示“莫”字的初文造字本义。
“莫”是为记写日落这样的意思所造的字，因此它的造字本义就是日落、傍晚。《说文·茻部》：“莫，日且冥也。从日在茻中。”许慎所释的“日且冥”，是指太阳（天色）即将转为晦暗的意思，“从日在茻（mǎng）中”，是指太阳从草丛中落下的意思。

   二、“莫”（暮）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莫”字最初的意思就是“日落的时候、傍晚”的意思，早期文献多用“莫”，后来“莫”与“暮”都在用。例如：“且莫不冓雨。”（《殷契粹编》695）这里的“莫”就是用的本义“傍晚”，全句是说傍晚时不下雨。再如：“不能辰夜，不夙则莫。”（《诗·齐风·东方未明》）意思是不能合理支配白天与黑夜，不是清晨就是傍晚。又如：“郡城朝解缆，江岸暮依村。”（唐·韩愈《晚泊江口》诗）又如：“薄暮冥冥，虎啸猿啼。”（宋·范仲淹《岳阳楼记》）这后两例的“暮”意谓傍晚十分更加晦暗。
“莫”字由此日落十分、傍晚的造字本义可以产生如下一些直接或间接引申义：
其一，表示夜，夜晚。例如：“断镳衔以驰骛兮，暮去次而敢止。”（《楚辞·刘向〈九叹·离世〉》）王逸注：“暮，夜也。”再如：“帝太戊有桑榖生于廷，一暮大拱。”（《汉书·郊祀志上》）又如：“暮，夜也。”（《广雅·释诂四》）王念孙疏证：“凡日入以后，日出以前，通谓之夜……夕、夜、莫三字同义。”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晚，迟。例如：“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史记·李斯列传》）再如：“老郎来何暮，高唱久乃和。”（唐·韩愈《合江亭》诗）又如：“郭嘉入，操曰：‘公来何暮也？’”（《三国演义》第十八回）
二是表示时间靠后，将尽。“莫”字又可在“日落的时候、傍晚”（一日将尽）这一意义的基础上扩大引申为一年将尽、一季将尽或一月将尽的意思，即“年月时令将尽”的意思，例如：“曰归曰归，岁亦莫止”（《诗经·小雅·采薇》）这里的“莫”是指一年将尽。又如：“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先进》）这里的“莫春”就是“暮春”，也就是春季将尽的意思，因为是春夏之交，天气暖和，才可以“浴乎沂，风乎舞雩”。
三是表示喻指年老，衰弱。例如：“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楚辞·离骚》）王逸注：“言天时运转……而君不建立道德，举贤用能，则年老耄晚暮，而功不成，事不遂也。”再如：“垂年已暮，其子宝弱而无威，谋不能决。”（《北史·魏卫王仪传》）又如：“蹉跎暮容色，怅望好林泉。”（唐·杜甫《重过何氏》诗之五）
其二，用作代词，表示没有谁，没有什么。“莫”字含有阳光已尽之意，光芒隐没，人世间的一切就都看不到了，故可引申为否定代词，表示没有谁、没有什么等意思，这样的意思一直写作“莫”（读作mò），这样的意思与“旦暮”之“暮”已经不很相关了。例如：“莫益之，或击之。”（《易·益》）再如：“在天者；莫明于日月。”（《荀子·天论》）又如：“今秦怨毒商鞅之法，甚于私仇，故孝公卒之日，举国而攻之，东西南北，莫可奔走。”（汉·桓宽《盐铁论·非鞅》）
其三，用作副词，主要有如下三种意义用法：
一是表示否定：不，不能。例如：“莫往莫来，悠悠我思。”（《诗·邶风·终风》）再如：“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史记·陈丞相世家》）又如：“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善马，左右或莫敢射，冒顿立斩之。”（《汉书·匈奴传上》）
二是表示劝戒：不要；不可，不能。例如：“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史记·商君列传》）再如：“其去刚卯，莫以为佩；除刀钱，勿以为利！”（《汉书·王莽传中》）又如：“当日缘明府共饮，遂阙问，愿足下莫见责。”（晋·王羲之《明府帖》）
三是表示揣测：或许，大约，莫非。例如：“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论语·述而》）朱熹集注：“莫，疑词。”再如：“赋诗分气象，佳句莫频频。”（唐·杜甫《秋日寄题郑监湖上亭》诗之三）又如：“盼天涯，芳讯绝，莫是故情全歇。”（清·纳兰性德《满宫花》词）
根据上面对“莫”（暮）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莫”（暮）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暮”（莫）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暮”为白昼之终，也是一天光明的终结，含有“暮”（莫）字的相关成语比较多。“暮”字在常用成语中大致有傍晚、晚年、将尽等文化含义，而“莫”字在常用成语中通常则起否定作用，下面是与“暮”（莫）字相关的成语的五类情形：
其一，表示日落的时候、傍晚的意思，写作“暮”，常与“朝”、“晨”等词语呼应使用。例如：
暮景残光——犹言夕阳残照。比喻年老体衰，临近死亡。
暮景桑榆——夕阳斜照在桑树和榆树顶端，一派黄昏景象。比喻晚年的时光。桑榆，古人以为是日所入处。源自南朝·梁·萧统《文选·刘铄〈拟古二首〉》：“愿垂薄暮景，照妾桑榆时。”
暮气沉沉——暮气：黄昏时的烟霭；沉沉：低沉。形容精神萎靡不振，缺乏朝气。
暮去朝来——黄昏过去，清晨又到来。谓岁月流逝。
暮色苍茫——指时已傍晚，天色昏暗，眼前的景物已模糊不清。
日暮途穷——天已晚了，路已走到了尽头。比喻处境十分困难，到了末日。也形容穷困到极点。源自《史记·伍子胥列传》：“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语见唐·杜甫《投赠哥舒开府翰二十韵》：“几年春草歇，今日暮途穷。”
晨钟暮鼓——暮：傍晚。佛教规矩，寺里晚上打鼓，晚上敲钟。比喻可以使人警觉醒悟的话。语见唐·李成用《山中》诗：“朝钟暮鼓不到耳，明月孤云长挂情。”
春树暮云——字面意思为春天的树、傍晚的云，通常表示对远方友人的思念。源自唐·杜甫《春日忆李白》诗：“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旦种暮成——黎明播种，傍晚收获，比喻收效极快。源自汉·焦延寿《易林》卷九：“旦树椒豆，暮成藿羹。心之所愿，志快意惬。”
桑榆暮景——夕阳的余辉照在桑榆树梢上。指傍晚。比喻晚年的时光。源自三国魏·曹植《赠白马王彪》诗：“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
朝经暮史——一天到晚诵读经史。形容勤奋读书。语见元·无名氏《刘弘嫁婢》第三折：“敢则是朝经暮史他可便广览群书，多知故事。”
朝秦暮楚——战国时期，秦楚两个诸侯大国相互对立，经常作战。有的诸侯小国为了自身的利益与安全，时而倾向秦，时而倾向楚。比喻为人反复无常。语见宋·晁补之《鸡肋集·北渚亭赋》：“托生理于四方，固朝秦而暮楚。”
朝三暮四——原指玩弄手法欺骗人。后用来比喻常常变卦，反复无常。源自《庄子·齐物论》：“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
朝思暮想——早晚都想念。形容非常想念或经常想着某人某事。语见明·冯梦龙《警世恒言》卷二十四：“再说沈洪自从中秋夜见了玉姐，到如今朝思暮想，废寝忘餐。”
朝云暮雨——早上是云，晚上是雨。原指神女的早晚变化，旧时用以喻指男女的欢会。源自战国·楚·宋玉《高唐赋》：“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语见元·关汉卿《望江亭》第一折：“我想着香闺少女，但生的嫩色娇颜，都只爱朝云暮雨，那个肯凤只鸾单。”
朝生暮死——早晨刚生，晚上就死亡。形容事物生命短暂。
朝发暮至——指早晨出发晚上就到达。形容路程很近或交通方便。源自《后汉书·乌桓传》：“居止近塞，朝发穹庐，暮至城郭，五郡民庶，家受其辜。”
朝歌暮弦——形容整天沉迷于歌舞，逸乐无度。语见宋·周密《武林旧事·歌馆》：“莫不靓妆迎门，争妍卖笑，朝歌暮弦，摇荡心目。”
朝成暮遍——早晨刚写成，晚上就到处流传。形容文章流传迅速。语见《南史·刘孝绰传》：“孝绰辞藻为后进所宗，时重其文，每作一篇，朝成暮遍，好事者咸诵传写，流闻河朔，亭苑柱壁莫不题之。”
朝朝暮暮——每天的早晨和黄昏，指短暂的时间，或指不间断的时间。语见战国·楚·宋玉《高唐赋》：“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道远日暮——道路很遥远，而且太阳西沉了。比喻还有很多事要做，然而时间不多了。语见《吴子·料敌》：“六曰：道远日暮，士众劳惧，倦而未食，解甲而息。”
其二，表示年龄衰老、人生晚年的意思，写作“暮”。例如：
垂暮之年——垂：将，快要。暮：晚，老年。快要到老年。源自宋·张元幹《庐川词·醉落魄》：“年华垂暮犹离索。”
美人迟暮——原意是有作为的人也将逐渐衰老。比喻因日趋衰落而感到悲伤怨恨。源自战国楚·屈原《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年华垂暮——垂：将，快要；暮：晚，老年。快要到老年。语见宋·张元幹《庐川词·醉落魄》：“年华垂暮犹离索。”
其三，表示年月时令将尽的意思，写作“暮”，这样的用法较少。例如：
岁暮天寒——指年底时候的寒冷景象。
年衰岁暮——指年纪衰老就像一年到了年底一样，寿命将尽。

其四，用作否定性的无定代词，表示没有谁、没有什么的意思，写作“莫”，通常位于成语的第一个字或者第二个字的位置。例如：
莫此为甚——没有什么能超过这个的了。多指不良倾向或形势严重。语见宋·洪迈《容斋三笔》卷四：“名不雅古，莫此为甚。”
莫敢谁何——没有谁敢怎么样。源自汉·贾谊《过秦论》：“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莫可名状——名：用言语说出；状：描绘，形容。不能用言语来形容。指事物极复杂微妙，无法描述。
莫名其妙——说不出其中的奥妙。指事情很奇怪，说不出道理来。
莫逆之交——莫逆：没有抵触，感情融洽；交：交往，友谊。指非常要好的朋友。源自《庄子·大宗师》：“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莫余毒也——再也没有人威胁、危害我了。表示目空一切，认为谁也不能伤害我。语见《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侯闻之而后喜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
莫衷一是——不能决定哪个是对的。形容意见分歧，没有一致的看法。语见清·吴趼人《痛史》第三回：“诸将或言固守待援，或言决一死战，或言到临安求救。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爱莫能助——虽然心中关切同情，却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帮助。源自《诗经·大雅·烝民》：“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
概莫能外——一所有的一切没有什么能够除外。指都在所指范围之内。
讳莫如深——讳：隐讳；深：事件重大。原意为事件重大，讳而不言。后指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隐瞒得这样深。语见《谷梁传·庄公三十二年》：“讳莫如深，深则隐。苟有所见，莫如深也。”
其五，用作一般否定词，表示不、没有的意思，写作“莫”， 通常位于成语的第三个字的位置。例如：
百口莫辩——莫：不能；辩：辩白。即使有一百张嘴也辩白不清。形容不管怎样辩白也说不清楚。源自宋·刘过《建康狱中上吴居父》：“虽有百口而莫辩其辜。”
百身莫赎——百身：自身死一百次；赎：抵。拿一百个我，也无法把你换回来了。表示极沉痛地悼念。源自《诗经·秦风·黄鸟》：“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鞭长莫及——及：达到。原意是鞭子虽长，也不能打到马肚子。比喻不便行事，力量达不到。源自《左传·宣公十五年》：“虽鞭之长，不及马腹。”
沉冤莫白——沉冤：长期得不到伸雪的冤案；莫白：无法辩白，不能弄清。长期得不到申雪的冤屈。源自宋·张商英《鄂州谢上表》：“虽有沉冤，莫能往诉。”
道大莫容——原指孔子之道精深博大，所以天下容纳不了他。后用以正确的道理不为世间所接受。源自《史记·孔子世家》：“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
德音莫违——德音：善言；莫违：不要违背。别人的好话不要不听。
高深莫测——高深的程度无法揣测。形容使人难以理解。
望尘莫及——莫：不；及：赶上。望见前面骑马的人走过扬起的尘土而不能赶上。比喻远远落在后面。
一筹莫展——筹：筹划、计谋；展：施展。一点计策也施展不出，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一辞莫赞——赞：赞美。没有一句妥贴的赞美话能表达。形容诗文写得极好。源自《史记·孔子世家》：“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诸恶莫作——诸恶：各种坏事。佛家语，凡是坏事都不要做。旧时用以劝人行善。语见《大般涅槃经》：“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后悔莫及——后悔：事后的懊悔。指事后的懊悔也来不及了。语见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光武帝纪上》：“反水不收，后悔不及。”
穷寇莫追——穷寇：走投无路的敌人。不追无路可走的敌人，以免敌人情急反扑，造成自己的损失。也比喻不可逼人太甚。源自《孙子·军争》：“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追悔莫及——追悔也不能追得上，后悔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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