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6.汉字探微（023）：寻壑经丘——释“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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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英贵
成语“寻壑经丘”的意思是指足寻谷壑，身历山丘，意谓寻幽探胜，游山玩水。这里的“丘”是指山丘的意思。何谓“山丘”？“丘”仅仅是指山吗？这要到它的古文字字形中去“寻壑经丘”，方能对“丘”的造字本义寻幽探胜。

草原的丘峦
一、“丘”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丘”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甲骨文字形的“丘”字与“山”字相似。若粗略看来，不同之处在于，“山”有三个峰峦，“丘”只有两个峰峦。若仔细辨析，有些字形（如上图第二个甲骨文字形）两个峰峦之间有一定距离，其意似乎在表示两山之间的谷地。特别是金文字形根本不去强调两座山峰的轮廓象形，而是在甲骨文字形的基础上有所变异。
上图第一个金文字形将两座峰尖写成两个相背的“人”形，使得山形尽失，这又是何意？似乎也是想借以暗示其所要强调的是两山之间而不是两座山峰，至于是否还含有人居的意思，未可得知。第二个金文字形虽然仍然是在描摹两座山峰的形象，但那两根斜线条并没有直通地面，而是凌空断开的，这似乎也在暗示其所要强调的是两山之间而不是两座山峰。
“丘”字的小篆字形在上图金文字形的基础上又进一步发生变异，将两座山峰的轮廓形象演变为两个背向的侧面人形立于地面之上，这样一来似乎还真有点人居于此地的意思。
“丘”字的小篆字形经过隶变之后，又将两个背向的侧面人形讹变为两个相背的横折笔画，进一步弱化了山丘的轮廓。
楷化以后的现代楷书，则将隶书的两个相背横折笔画进一步变形，将左边的一个写成了类似于“亻”的撇折结构，将右边的一个写成了类似于“丁”的横竖结构，至此两个“山”形彻底消失，人们就更难想到“丘”字最初的构字理据了。
综上所述，“丘”字的构字理据究竟是什么？通常的说法是象“土山”或者“小山”之形，另一种说法则认为两山之间下凹的地形叫作“丘”。孰是孰非，至今尚无定论。
让我们再来看看许慎的《说文解字》是如何解说的吧。
《説文解字》卷八丘部：“丘，土之高也，非人所爲也。从北从—。—，地也。人居在丘南，故从北。中邦之居，在崐崘東南。一曰四方高，中央下爲丘。象形。凡丘之屬皆从丘。”
许慎这段话的大致意思为：“丘”就是高耸的土堆，它并不是人为堆筑的。它的字形（丘也可以写作“丠”）采用“北”与“—”会意，“—”表示地面，“北”表示人居。因为人通常居住在山丘的南面，所以字形采用“北”作偏旁，表示与丘相背的意思（北有背的意思）。“丘”是中原邦国的住宅，在昆崘山的东南面。也一种说法认为，四周隆起，中央下凹的地形叫作“丘”。丘是一个象形字。大凡跟“丘”意思相关的字，都可以用“丘”作为表意偏旁。
不得不承认，许慎对“丘”字字形字义的解释是相当全面细致的，并且阐释了有关字义的两种看法：先谈“土山”（丘，土之高也）之说，再言“两山之间”（四方高中央下为丘）之意。这样一来对“丘”字的构字理据的确认，就又交给后人来裁定了。
如何定夺？让我们不妨再来看看含有“丘”字的常用词语：一方面，从“丘”字能够组造丘山、丘陵、丘阿、丘阜、丘垄、丘坟、丘冢、丘亭等等这一类词语来看，“丘”字当有山峦或者凸起之意，特别是还有一个词叫“丘疹”，那也应该是凸显的意思；另一方面，从“丘”字能够组造丘壑、丘墟、丘坂、丘壤、丘井、丘窟、丘墓、沙丘、寝丘等等这一类词语来看，“丘”字亦当有山间地面或者下凹地形之意。
另外，“虚”字从丘（“虚”下部的“业”实乃“丘”的变形），可见其含有下凹的意思。甚至有人认为，“丘”就是“虚”的本字，“丘”就是先民的居处，居于山谷间平坦地带，便于取水和往来。“虚”字就是在“丘”的基础上添加声旁（虍）构成的形声字。
有鉴于此，我们不妨说“丘”字的造字本义当为包括凸山与凹地的丘陵地带，它的直接引申义有二：一是凸山（居所的周边小山），二是凹地（旷野与居邑）。也许这样理解，既符合许慎《说文解字》的解义，也符合“丘”字古文字字形的构造理据。

平原的山丘
二、“丘”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综上所述，“丘”字的造字本义当为包括凸山与凹地的丘陵地带。《说文解字》云：“丘，土之高也”，其实“丘”字的意思在于高出地面的凸起小山，至于是土山还是石山并无关紧要；“丘”字的意思同时也涵盖山间的谷地或原野。例如：“九河既道……桑土既蚕，是降丘宅土。”（《书·禹贡》）孔传：“地高曰丘。大水去，民下丘居平地，就桑蚕。”再如：“人灵骞都野，鳞翰耸渊丘。”（南朝·宋·颜延之《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后湖作》诗）又如：“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唐·韩愈《送杨少尹序》）
“丘”字由此丘陵地带的造字本义可以产生如下两个方面的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表示凸山（自然形成的小土山），这是先民居所的周边环境。例如：“小陵曰丘。”（《广雅·释丘》）再如：“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列子·汤问》）又如：“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陶渊明《归园田居》）
“丘”字由表示“凸山”的意思可以引申为“坟冢”的意思，因为坟冢也是凸起的。《方言》第十三：“冢，自关而东谓之丘。小者谓之塿，大者谓之丘。”例如：“亦何面复上先人之丘墓乎。”（司马迁《报任安书》）再如：“尧葬济阴，丘垅皆小。”（《汉书·楚元王传》）又如：“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文选·古诗十九首》）又如：“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红楼梦》第二七回）
其二，表示凹地（旷野，居邑，村落），这是先民的农耕田畴与居所。《说文解字》云：“四方高中央下为丘”，其实“丘”字的意思在于低于四周的或者内部空旷的，至于四方高到什么程度也无所谓。根据《周礼》的记载，16井才称为“丘”，可见“丘”之空旷广大。例如：“去乡三十载，复得还旧丘。”（《文选·鲍照〈结客少年场行〉》）李善注：“《广雅》曰：‘丘，居也。’”再如：“丘，空也。”（《广雅·释诂三》）又如：“宦途流转几沉浮，鸡黍何年共一丘。”（宋·范成大《余与陆务观自圣政所分袂留此为赠》诗）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间接引申义：
一是表示田垄，田畴。“丘”字由表示“凹地”的意思可以引申为田垄、田畴的意思。例如：“命驾而游五都之市，则天下之货毕陈矣；褰裳而涉汶阳之丘，则天下之稼如云矣。”（《文选·李康·运命论》）李善注：“曹子曰：愿请汶阳之田。”再如：“融乃奏慕容琦……贾晋等二十九人为劝农判官，假御史分按州县，括正丘亩，招来户口而分业之。”（《新唐书·宇文融传》）
二是表示古代区划或政区。例如：“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周礼·地官·小司徒》）郑玄注：“四井为邑，方二里；四邑为丘，方四里。”再如：“因井田而制军赋。地方一里为井，有税有赋。税以足食，赋以足兵。故四井为邑，四邑为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马一匹，牛三头。”（《汉书·刑法志》）
三是表示废墟，荒野。例如：“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楚辞·九章·哀郢》）朱熹集注：“丘，荒墟也……言楚王曾不知都邑宫殿之夏屋当为丘墟。”再如：“西顾酆鄗，周秦之丘，宫观之墟，通视千里，览见旧都，遂定都茔焉。”（《后汉书·冯衍传下》）又如：“不知新都城，已为征战丘。”（唐·元结《闵荒》诗）又如：丘垅(废墟,荒地)，丘井(荒丘、枯井)等词语中的“丘”。
根据上面对“丘”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丘”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远山近丘
三、含有“丘”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丘”字的相关成语不多，其中的“丘”多为山丘的意思，例如：
寻壑经丘——寻幽探胜，游山玩水。源自晋·陶潜《归去来辞》：“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
放情丘壑——指纵情游山玩水，不以世务为念。丘壑，泛指山水。语见《晋书·谢安传》：“安虽放情丘壑，然每游赏，必以妓女从。”
麦丘之祝——指直言之谏。语见清·顾炎武《答徐甥公肃书》：“忘其出位，贡此狂言，请赋《祈招》之诗，以代麦丘之祝。”
华屋丘墟——壮丽的建筑化为土丘。比喻兴亡盛衰的迅速。源自三国·魏·曹植《箜篌引》：“生在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黎丘丈人——黎丘古地名，在今河南省城县北；丈人古时对老人的统称。比喻困于假象、不察真情而陷入错误的人。源自《吕氏春秋·疑似》：“梁北有黎丘部，有奇鬼焉，喜效人之子侄昆弟之状。邑丈人有之市而醉归者，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状扶而道苦之。……丈人智惑于似其子者而杀其真子。”
一丘一壑——丘：土山；壑：山沟。原指隐者所居之地。后多用以指寄情山水。源自《汉书·叙传上》：“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语见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品藻》：“端委庙堂，使百官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
一丘之貉——丘：土山；貉：一种形似狐狸的野兽。一个土山里的貉。比喻彼此同是丑类，没有什么差别。语见《汉书·杨恽传》：“若秦时但任小臣，诛杀忠良，竟以灭亡，令亲任大臣，即至今耳，古与今如一丘之貉。”
功若丘山——功：功绩。若：像，如同。功绩像山一样。比喻功绩非常大。
归正首丘——首：向；丘：土丘。传说狐狸即将死在外边，也要把头朝向所住洞穴的方向。指死后归葬于故乡。源自西汉·戴圣《礼记·檀弓上》：“礼，不忘其本。古之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
如丘而止——如：到达；丘：丘陵；止：止步。指遇到困难则停下来，不求上进。语见《荀子·宥坐》：“如垤而进，吾与之；如丘而止，吾已矣。”
狐死首丘——首丘：头向着狐穴所在的土丘。传说狐狸将死时，头必朝向出生的山丘。比喻不忘本。也比喻暮年思念故乡。源自战国·楚·屈原《九章·涉江》：“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礼记·檀弓上》：“狐死正丘首，仁也。”
首丘之情——首丘：头向着狐穴所在的土丘。传说狐狸将死时，头必朝向出生的山丘。比喻不忘本。也比喻暮年思念故乡。源自战国楚·屈原《九章·涉江》：“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礼记·檀弓上》：“狐死正丘首，仁也。”
胸有丘壑——丘：山丘；壑：山沟。指绘画、作文时，心中已把握到了深远的意境。也比喻对事物的判断处置自有高下。源自唐·厉霆《大有诗堂》：“胸中元自有丘壑，盏里何妨对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