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人分享 发表于 2021-5-15 16:05:14

血与光:阿兹特克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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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从梦里醒来,
我们只是来梦一场,
不是那样,不是那样,
我们来不是要活在地上。
好像青草在春天
我们的命是一样。
我们的心生长,长出
我们花蕾的肉身。
有些展开花冠
转眼就枯黄。
——阿兹特克古诗《我们来梦一场》
很多年前,无意间读到了这首阿兹特克古诗,瞬间就被击中。在其后的若干年间,我一直都在努力理解: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文明?为何它的生死观如此与众不同?
(以这首诗为灵感,我们画了《月亮的影子》这个故事,是处女作,也算是我们和阿兹特克文明特别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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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天艾荐诗
歌谣的作者科尤奇乌伊基,生活在14世纪末至15世纪中叶的墨西哥古老文明古国阿兹特克,他是特诺奇蒂特兰第四任国王的儿子,正是从他的父亲开始,开创了闻名于世的阿兹特克帝国的鼎盛时代。
然而写下这首诗的时候,他不会知道一百年后的阿兹特克国王会向西班牙船队打开城门,也没有看见1521年特诺奇蒂特兰城陷落,国王脚下浸满油的木柴被点燃,整个世界在雨中沉寂,仿佛被消音了。
然而,当我真正开始接触阿兹特克文明时,却被它的残酷、血腥、暴戾给吓住。这个世界上,还真有如此恐怖,以杀人为荣耀的文化?更加难以理解的是,这种文明居然还孕育了如此细腻、丰富、敏感、宏大、绚烂的诗歌、建筑、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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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第优金字塔
我们来做一场梦吧,回到500年前,回到阿兹特克的极盛时代,来见证它们的荣耀、恐惧、绝望、繁华、悲悯。那一场昙花一现的梦境中,一定由满地鲜血、枯骨、阳光、火焰和鲜花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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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兹特克人一生都生活在深深的恐惧中,他们每天都在担心,太阳落下后还会不会升起,明天世界会不如旧运转,抑或马上陷入毁灭与绝望之中。他们的宗教信仰从一开始就给了他们沉重的精神负担:他们认为自己是太阳的子孙,对于宇宙的延续负有重大责任。
像一些最古代的民族一样,阿兹特克人相信,神们创造了世界,而太阳的诞生是最重要事件。先前曾经有四个太阳(世界)而后来陆续都消亡了。非常明显,世界是一个不安全的地方,现在的太阳即第五个太阳也同样会灭亡。根据来自他们信仰的神话:大地女神科蒂利库伊(Coatlicue)生了月亮和四千颗星星后,发誓要贞洁生活。有一天,当她履行洒扫神庙的赎罪义务时,她看到漂浮在空气中的一小片羽毛行将掉落,便用手指捉住它,并把它塞进她腰部。不久,这位母神怀孕了。科蒂利库伊的孩子对他们的母亲如此明目张胆地撕毁她的誓约,都非常愤怒,于是,月亮和四千颗星星等黑暗势力把他们自己武装起来,打算摧毁他们的母亲。突然间,在她的母体里的阿兹特克的保护神(太阳神)华特兹洛普奇特里(Huitzi lopochtli)呱呱落地。他一生下来就将月亮和星星撕成了碎片。以后,每天破晓,阿兹特克人都可见到双方战斗重现的场面。为使太阳有力量把白昼带给人民,必须供给他最神圣的食品——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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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用来杀人祭祀的刀
最常见的血祭是自我牺牲。血被规定在某个时候在无休止的宗教仪式中从每个男人、女人和儿童身上取出。甚至连婴儿也要做庄严献祭。费拉伊·达兰说道,在盛大的卡耶胡伊特勒华(Cuahuitlehua)典礼的时候,过去一年内出生的全体儿童都被带到特拉洛克(Tlaloc)神庙祈神赐福。在那里,祭司从女婴的耳垂抽血,小男孩神圣的血液则取自“最有活力者”。成年人则取自他们身体的多肉部位———耳垂、舌头、大腿、上臂、胸膛或者生殖器。尖锐的龙舌兰刺是自身献血最常用的工具,偶然也用带刺的芦苇。惯常于自身献血的阿兹特克祭司,常常出血绘图,血从太阳穴部位取出。
如果说自身献血是血祭最常见的形式的话,那么人祭是最神圣的形式。这类仪式大都是在重要宗教节日和阿兹特克历法中十八个月祭中举行的。每个节日都具有繁褥的宗教仪式,奉献给万神殿中的首领。在大宗教仪式中,人祭被当作一次公开的表演。其根本原则是把与所奉献的神形象相似的人作为牺牲。因此,不仅需要装饰和神一样,其性别、年龄、身体条件,甚至神的扮演者的合适表情也至关重要。
第十七个月的节日是蒂蒂特尔(Tititle)节,这个节日是以一个中年妇女作人祭为其特色。作人祭的妇女扮演母神西华科特尔(Cihuacoati)。在这个特殊的宗教仪式中,神的扮演者边哭泣边走向死亡。这位妇女被斩首献祭,割下来的首级被安置在事先准备好的容器里,装饰着纸制玫瑰花编成的花环,继续成为祭祀的中心。在第十一月的大丰收节即“扫荡神”奥斯潘尼兹特里(Ochpaniztli)的节日,作特殊人祭也是一位女子。在这个仪式中,神的扮演者是一位青年姑娘。事前,她被告知:她将荣幸地与空帝孟特祖玛(Moctezuma)共度一夜。这个女子——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命运正等待着她,被祭司护送到装饰得富丽堂皇的神庙。进入神庙时,神的扮演者受到祭司的欢迎。祭司一背上她,,另一个伴随的祭司便快步跑向前折断这位女子的脖子,她的皮马上被剥下来,穿在首席祭司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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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人类生皮的神官
在人祭仪式中,儿童也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特别是在庆祝雨神特拉洛克(Tlaloc)的节日里,儿童洒下许多眼泪被视为是雨水丰沛的预兆。被作用牺牲的则绝大多数是战俘。人祭完毕之后,死去战士的遗体被抛到金字塔的阶梯下,然后又被携往城市中的各个神庙。据西班牙传教士萨拉贡的记载,遗体被切成碎块,一支大腿被送到皇帝那里,其余部份归捕获者所有。然后捕获者召集他的亲族出席祭神宴会。
在这个宴会上,有一道特殊的菜即用玉米粉、豆子和人肉丝混合制成的食品。这种食品名叫特拉卡特洛里(Tlacatolni)。它的真正的涵义是“人肉玉米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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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斯卡的里波卡面具
推测这个面具,代表邪术师和战士的守护神,与黑夜和邪恶相结合。另一方面他也代表能为人们带来繁荣、富贵和名利的神。
在某一特定时期,作为人祭的人确切的数字究竟有多少?这个问题涉及到对处理成批遗体的计算术的问题。最骇人听闻的而又常常被引证的阿兹特克人的统计数字是公元1487年献给大市长神庙的人祭数字。一个数字表明:4天时间,作人祭的人数达80,400人,对于一座拥有人口200,000人的城市,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一个较小的估计数字出自《铁勒里安诺—利门西斯抄本》(Codex Telleriano Remensis) 。利用圈形数字进行统计——有许多香袋, 每个香袋表示8,000;有许多个松树符号,每个表示4,000——总计人祭的数目共20,000人。但似乎还是偏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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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水晶头盖骨
也有认为这是西班牙征服并殖民后的产物。但我们可以从中侧面理解南美印第安文化中对死亡和恐惧的某种崇拜。
在阿兹特克宗教仪式日历里,没有一个宗教节日能比特拉卡希比华里兹特里(Tlacaxice-hualiztli)——“剥人皮”节更具戏剧性了。敬泰希比·托蒂克(Xipe-Totce)节是以舞蹈、祝祷、模仿战斗、献俘作祭开始的。而这些最勇敢的俘虏就要在格斗的祭仪式中丧命。在格斗场上,穿戴虎皮的阿兹特克战士使用狼牙棒(macquatil)镶有致命的锋利黑曜石刀片,而俘虏使用的则是类似鸡毛掸子的武器。一旦俘虏被杀死,他们身上的皮马上就被剥下来,祭司会穿着这种人皮二十天。然后这些希比·托蒂克神的模仿者会外出化缘,人们向他们施舍食品和一对神圣的玉米穗子。
据萨拉贡的记载,在特拉卡希比华里兹特里仪式结束时,皇帝孟特祖玛向最勇敢的武士授予武器、勋章和经过人工制作的、绚丽多彩的羽毛。然后这些战士翩翩起舞,在与会的群众面前显示他们华丽的装备——这是为了给这些勇敢的战士增添文化上的价值。
阿兹特克人最不同寻常的地方在于其血腥,没有哪个民族曾经像他们穷其心思地想出各种残忍的方法来处死人祭,包括用蒸汽蒸死等等极具想象力的手段。他们看似对血如此崇拜,他们奉行善恶标准完全不同,他们的世界既混沌又清晰……
——参照刊载于〔美〕《考古学杂志》(Archaedogy)
1982年9-10月号,第35卷.第5期
作者:帕特里西亚·安纳瓦尔特(PATRICIAR·ANAWA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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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兹库尔得面具
意义多重,但一般面具都是用于祭祀,这个面具或许是金星神或风神的某种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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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洛克面具
雨神的表征物,也许在我们外文明者看来毛骨悚然。
血祭、人祭、剥皮……这一切在生活在现代文明的我们眼中,无疑是惊悚和恐惧的。无需指责,当西班牙人——我们的教科书喜欢称他们为殖民者,侵略者——踏上当时世界上最繁荣最强盛的城市之一,阿兹特克的首都铁诺奇第特兰(Tenochtitla,(即今墨西哥城)时,他们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在他们的理解中,这是前所未有的邪恶,是恶魔的行径。
然而,在阿兹特克人看来却不是这样,因为他们的祖先——羽蛇神,因为遭受到了众神的嫉妒、排挤等种种不公正的待遇,愤而离去,他允诺他会再次回来。现在他回来了——以西班牙军队首领科泰斯的身份,在阿兹特克人眼中,肤白,黑胡子,穿着插着大黑鸟羽毛,典型十六世纪西班牙贵族装束的科泰斯和传说中的羽蛇神形象一模一样,于是,他们的首领将科泰斯以及他的军队迎进了宫廷,又赠送了大量在阿兹特克人看来最最珍贵的礼物——但在科泰斯看来,这都是一种贿赂。
当目睹了阿兹特克人的人祭仪式后——据说,是阿兹特克人要求把30名托托那克男女青年带到铁诺奇第特兰作人祭后,科泰斯被激怒了。传说这位未来的全墨西哥征服者立刻动身猛袭托托那克的一座大城塞姆普兰(Cempoalan)。他登上大神庙的顶端,把异教的偶象推倒一边,竖起基督教神堂,并且宣布从今以后禁止一切人祭活动。他对阿兹特克人说,他们的神是没有价值的,人祭必须停止。阿兹特克人对科泰斯的说教不以为然。然而,也许是出于对羽蛇神的敬畏,也许是想要将其作为特殊的、上等的人祭,阿兹特克人没有杀死他。但这最终变成了阿兹特克文明毁灭的开始。
阿兹特克人的首领孟特祖玛,出于虔诚信仰,终于将科泰斯当做羽蛇神的使者迎进了自己的宫廷,结局显而易见——他被俘虏了。随后,他又在乱战中不知所以的死去(有说是被西班牙人杀死,有说是被阿兹特克人自己用石头砸伤死去),失去首领的阿兹特克人组织起了西班牙人踏上南美洲后最大规模的抵抗——这是一场600人对20万人的抵抗,最终,人数绝对劣势却拥有火枪火炮,并且带来了致命武器——天花病毒的西班牙人取得了上风,他们将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美丽的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又带来了大量传教士以期改变阿兹特克人的信仰,要挟印第安人以获得黄金,曾经高达600万人的阿兹特克人直到今天,人口也没有再超过百万。
对于阿兹特克人来说,残忍的人祭根本动机极为明确:因为他们是华特兹洛·普奇怪特里神的选民,他们必须为他以及其他的神祗提供滋养。对于西班牙人来说,对这个动机也很清楚:阿兹特克的人祭是魔鬼的工作,作为基督教徒有道义上的责任去废除它。
在以后的很长的时间里,出现了关于人祭问题的其它解释。例如,十九世纪的进化论者就倾向这样的观点,即人祭是受人类文化发展水平所决定的。他们指出,其它古老民族在早期也实行人祭,但是后来就被取消了。
令人遗憾的是,这种解释并不适合阿兹特克的社会历史实际。阿兹特克的人祭并没有因为社会快速发展而被废除,人祭却随着阿兹特克社会力量的强大而增长起来。一个允许自身如此大规模屠杀自我的文明非但没有消亡,反而远比当时的西班牙人更富饶繁荣,并且在天文、科技、建筑、艺术上都取得了令人震惊的成就。在长达300年的统治时间内,阿兹特克人并没有因为人祭而毁灭,这盛极一时文明的毁灭,毫无疑问最终应归咎于西班牙人的种族屠杀和灭绝政策。
二十世纪的唯物主义东方学者提出这样的见解:阿兹特克从事大规模的人祭活动是为了控制人口的增长。近来又被认为人祭和伴随而来的吃人习俗,是为了增补缺乏蛋白质食品的一种有目的活动。后面这一论点为大多数研究阿兹特克的专家所不能接受。看待阿兹特克人祭,无论采取何种思想体系,最重要一点是:必须从其自身结构来理解。
阿兹特克人是新大陆伟大而高度繁荣的文化最后的花朵,他们远不是一群嗜血的、残忍暴虐的野蛮人,而是一个有文化的,具有宿命论思想和虔敬的民族。西班牙修道士反复指出,人祭与残酷、刑罚、嗜血并无联系。人祭总是发生在最虔诚的环境中,是一个极度虔诚民族的一项最高的宗教行动。
他们的世界观是如此与众不同,几乎无法与拥有一定文明程度的人类社会兼容,却实实在在发生在一个高度发达的社会中。我们如何看待阿兹特克人的文明?我们又如何正视人类自身的残暴和血腥?
如果我们无法接受阿兹特克人的血腥人祭,那么西班牙人以此为理由的屠杀印第安人行动以及文化灭绝又该如何理解?我们能有何种办法和理由,去改变一种根深蒂固并已经维持几百年,创造过繁荣的社会秩序,光辉的文化艺术形式的宗教与信仰?
一种文明是否有权利宣称自己先进正确,宣布另一种文明落后野蛮?从而赋予自己将其毁灭,改造的权利?
而当两种巨大差异的文明不得不直面冲突时,到底有没有更兼容的解决办法?而最终是否仍不得不诉诸于暴力与战争?
——直到今天,这依然是一个很难有唯一答案的话题。但有一个共识却逐渐在这数百年间达成:
每一种文明产生都有其特定的历史语境,脱离这种语境,大多数价值判断标准都将失去意义。
这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我们看到了其中一面,扪心自问,是否看到了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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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兹特克文明出土的大量精美的艺术品、工艺品和生活器具,足可以证明这是一个曾高度繁荣和辉煌的文明。
我不想做出任何结论,但问题却永远摆在那里——自诩更高(在今天,这个文明程度更高往往直接=现代化程度更高,更是荒谬!)的文明有无权利去改造、乃至剥夺和毁灭另一种截然不同文明的存在方式?改造的边界又在哪里?在“落后”数百年后,我们这个文化语境中的人,想必对此有更切齿的感受。
当阿兹特克文明毁灭600年后,当人类经历了两次惨重的世界大战为代价后,我们也应当明白——
我们看待其他与我们不同文化的方式,也是其他文明看待我们的方式。我们如何待他人,他人亦如何待我们。
在这个动辄地球可以毁灭一百次的今天,在面对依然尖锐的不同价值观冲突时,我只能说——
不要轻易将“强弱”“现代野蛮”“先进落后”“正确错误”的标签贴在自己或他者身上,对所有拥有古老历史的文明,都需要保持一点敬畏:
万万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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